纪渊神色一僵,笑容逐渐敛去。他又露出了那种孩童般的不解的神色:“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?”
展名扬说不出话来了,他没有力气再解答纪渊的问题了。他的眼前一阵发黑,所见之处越发昏暗了起来。他看见纪渊坐在了那把皮质椅子上,扬起下巴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灯光镀在他白皙的脸上,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圣洁的,巍峨的大理石雕像了。
纪渊抬起手臂,伸出一根手指,在自己的脖颈处滑动了一下,说:“你知道吗?人的颈动脉就在这个位置,如果用刀划开,血液可以瞬间喷射到天花板上。”他笑了一声,继续道,“但是那样收拾起来真的很困难。所以,我哥他发现,只要在划开的瞬间,手指用力地按一下血管,就像这样,”纪渊手指微微用力,“血就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了。”
“我哥是不是很厉害?”
展名扬颤抖着仰起头,他看见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,像个影子一样的许深终于动了下身体,他看见了军刀上已经干涸的血渍。死亡的恐惧黑云一样笼罩过来,展名扬开始用力挣扎,从喉咙中挤出凄厉的嘶吼,可是很快他就被许深掐住了脖子,发不出声音了。颈间一凉,他感觉到好像有大片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头颅上倾斜而下,流进他的眼眶,阻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。他的身体在痉挛,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类似沸腾的气泡一样的声音。
世界突然变得好冷,好安静,好像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,就像……就像什么呢?他想了很久,终于想起,就像在九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,也是这么冷,他从睡梦中醒来,打开门,门缝中漏进来一道光。他从那条狭窄的缝隙中望去,他看见了坐在客厅里,坐在茶几旁那一盏油亮的台灯下,戴着老花镜,佝偻着脊背,正在修补小提琴颈的展父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展父的头发竟然花白了大半。
他想了起来,他想起那把被他摔断了琴颈的小提琴,他想起那是他刚开始学琴时,展父花了大价钱,托朋友从国外运了过来,专门送给他的生日礼物。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那把琴时,内心的欣喜与激动让他整整兴奋了一个下午。
再久远一点……他想起也是那样的一个雪夜,他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去听交响乐。演出结束,人群离场,表演完毕的展父拎着琴盒,笑呵呵地将三岁的他抱在臂弯中,他搂着展父的脖子,问:“爸爸,为什么那个首席位置的人不是你啊?”
“因为爸爸没有那位叔叔拉得好啊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小展名扬歪着头,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,说,“我觉得他没有爸爸厉害,他根本比不上爸爸。”
展父深沉地笑了一声,说:“不要这样说,那位叔叔是很棒的小提琴手,爸爸还要向他学习呢。”
小展名扬松开手臂,捧着展父略带胡茬的下巴,小声说:“我以后一定会像爸爸一样厉害,一定会成为首席,超过那个叔叔。”
他记得那晚路灯的灯光是温暖的黄色,映在展父的眼中,看起来格外温柔。
其实这么多年来,他一直挺想回去看看他们的。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