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李序时,叶子栀还很小。
叶子栀现在只记得父亲挂着那虚伪的笑对她说:“这是你未来的婆婆。”她那时小的甚至还不懂婆婆是怎么一回事,还以为是奶奶外婆之类的意思,乖乖给李序鞠躬说:“婆婆好。”
大人们不知怎的,笑的前仰后合,李序也笑了,说:“你好呀。”她手摸着叶子栀圆圆的脸,说:“你有个小哥哥,就比你大两三岁,空了来我家玩。”
小时候的叶子栀确实很讨喜,圆圆的脸和似琥珀一般的水汪汪大眼睛。李序只要一见到这个小不点就必然抱到她腿上坐着,是真喜欢这个小孩还是逢场作戏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。
随着叶子栀年岁渐长,才知道从她刚出生就有的这门亲事是说给了李序的独子,她也知道了总会抱着她的这人,是她未来丈夫的母亲。叶子栀年幼就丧了母,很多人的称谓都是李序教她的,在那种恼人的宴会上也颇为照顾她,叶子栀真的把李序看成了自己的母亲。
但人总是会成长的,长大之后明白婚姻其实可以自己做主,叶子栀就愈发讨厌家里的安排,更何况她对李序的儿子并没有什么好感,他叫程嘉荣,每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,天天在他爸公司里瞎晃,其实真正的实事没做出来一件。更何况随着老一辈人们逐渐脱离权利中心,那些来自祖辈的情分渐渐消磨殆尽,两家渐渐没了联系。叶子栀本以为这门亲事会成了笑谈,两家谁也不会再主动提起了。
可人算不如天算,叶子栀的祖父去世,对她来说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离她而去。而对叶氏来说也是毁灭性打击——叶家权利四分五裂,股票大跌,资金链断流,人人避之不及。
在这种情况下叶子栀父亲想起了叶子栀身上的联姻,她似乎是叶家唯一的救命稻草——被父亲逼着到程家拜访,巩固这门如今看似高攀的亲事。接待叶子栀的是程嘉荣的母亲,李序。许多年未见,叶子栀竟有一瞬间恍惚,眼前李序的变化不可谓不大,那时的她也很瘦,不过是劲瘦,甚至还能抱着她踩着高跟鞋在宴会上穿梭。而如今,竟有些病态的瘦削了。
但李序的声音没变,还是那样的柔和,想起年少时与面前这位未来婆婆亲近的种种,又想起自己素未感受到的母爱——倘若母亲还在世断不可能让她出卖自己一生的幸福吧,在这一刻委屈感油然而生,叶子栀在爷爷葬礼上未掉的眼泪簌簌下落。
猝不及防的泪水让李序不知说什么,她一向不会安慰人,只说:“有什么难题来问我。”
叶子栀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竟不是客套话。第二天李序就主动打了电话让她带着企划书来,她说:“用人不疑。”于是叶子栀真的让她看了叶氏资金流向和全年计划,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。自此以后无数个黄昏,李序就安静的坐在咖啡厅翻着文件等着她带着工作来。夕阳照在她黑色的大衣上泛着光,略显苍白的素手笼在宽大的袖口中——特别瘦特别瘦的,脆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碎掉。
“李姨。”
“嗯?”李序抬眼看她。
她爱看李序的眼睛,装满了自己的倒影。
又过了几年,时年二十五岁的叶子栀已经摆脱了家庭的束缚,竟成了叶氏掌权人。李序早已不再管她的事了,李序说,两家既是合作又是竞争,得避这个嫌。再见面时就如同陌生人一般,她是清冷的淡漠的,宛如天边的新月,在咖啡店那些过往仿佛成了她的臆想,如何与李序更进一步竟成了难题,直到她想起那门被她抛在脑后的亲事。
叶子栀看不上程嘉荣,当年看不上现在更是了,可她想到那双波澜不惊的黝黑眼睛,就主动给程嘉荣打了个电话。
后来,他们就结婚了。
这时叶子栀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僭越感情,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寻找自己未曾找到过的母爱,但李序是不怎么同意两人的婚事的。叶子栀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。她的丈夫程旭东同意,她的儿子程嘉荣也同意,只有李序一直紧抿着唇沉默着反对——那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,她觉得两人的结婚似儿戏一般,更有一种被人盯上的不安。
这场盛大的婚礼还是如期而至,叶子栀喝了很多酒,却目光清明又晦涩的看向了站在男方家属席位的李序,略显病态的苍白皮肤裹着浅红色长礼裙,隐约露着纤细脚踝,和平日深色系的简约肃穆大相径庭。
礼成。
男方母亲带着新娘认人叫人,这本是个环节,却因都是商业上有着合作的亲戚朋友之类,免不了寒暄几句喝上几杯。李序有心给叶子栀介绍——以后都是生意场上能用到的人,到最后婚礼竟成了酒宴,叶子栀知道李序是不胜酒力的人,却只得在一旁心焦,一是大喜的日子实在不好给她挡酒,二是李序是牵头人,少不免喝杯酒意思意思。叶子栀最恨自己——就算掌舵了叶氏又有什么用,此时她才发现她对眼前这女人有的好像不只是敬重,更是占有,她想占有她的一切。